四下裏無人，有風聲緩緩響起，自夢縈身側吹過，那風漸漸化成人形，雖然是個影子，卻還是看的出俊美無雙，長長的睫毛掩去了眸間的光華，肉白色的薄唇微微抿成一條直線，看不出喜怒，只是低著頭看著毫無察覺還在熟睡的夢縈，輕輕靠在她的身邊，握住她的指尖，撩起夢縈的一縷墨色長發，看了半晌，又緩緩的向那臉龐靠近，卻在快要觸到那抹嫣紅時停下，眉頭微蹙，似是有些擔憂。

聽見有聲音傳來，他馬上起身，又化成風，消散開來。

夢縈恍惚間只覺得不停有人進出，門吱嘎吱嘎的響著，有人用著沾了熱水的帕子擦拭著她的身體，那一身粘膩已經被拭幹，人也舒服了許多，夢縈覺得頭疼，嚶嚀一聲，幽幽轉醒，入眼的就是那熟悉的紗帳，原來她已經回到了大皇子府上。

是楓歌將她送回來的麽？

可是……楓歌怎麽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呢？

阿雪正擰了帕子，剛轉過來就看見夢縈瞇著眼睛，睫毛微動，面上一喜，“姑娘醒了？”說著將她衣衫籠好，夢縈點點頭，阿雪擦拭著她的臉，將那帕子放在一邊，推門出去。夢縈轉過頭，看著外面已經是一片夜空，也不知道是幾時了，正巧打更的路過，敲著那小鑼。

夢縈聽著那聲音，已是四更天了。

那門又被推響，夢縈閉眼假寐，那熟悉的氣息自來人的身上彌漫開來，覺得床微沈，夢縈睜開眼，看著坐在床邊的楚驍雲。楚驍雲知道她醒著，用手撫開她額間的發，查看著傷勢，“夢縈，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，你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？”

夢縈搖搖頭，張嘴才發現嗓子幹的不行，根本發不出聲音，楚驍雲早就備好了茶水，將夢縈扶起，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，那杯子裏的茶水還是溫熱的，帶著薄荷味，夢縈潤潤嗓子，才發現楚驍雲今日一身黑色勁裝，倒像是翻墻而入的。

“今日那些人已經去查了，明天我會安排人來保護你，夢縈……對不起。”他的黑眸裏滿含愧疚，將夢縈擁緊了些。

夢縈搖搖頭，笑道，“沒事，我好好的啊。”她怎麽會怪他呢？雖然真的很痛，事情也因他而起，但他心裏定然也不好受。

“還好這會已經好的差不多了，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。”

聽他這樣說，夢縈才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。既然他們早就相識，那楚驍雲……應該知道自己是妖的吧？自己傷口愈合的這麽快，他也沒有意外的表情，“驍雲，你……不怕麽？”想著在四平鎮落荒而逃的鎮民，夢縈倒是覺得楚驍雲有些奇怪了。

“怕什麽？”楚驍雲聲音疑惑，夢縈靠在他懷裏，看不見他的表情，才問出口，楚驍雲就恍然大悟，胸膛起伏，笑出聲來，“你以前也問過我呢。你說，如果你是鬼，我會怎樣。”

“然後呢？”夢縈起了興趣，這是他第一次聊到他們的過去。

“我當時只道女兒家心思，喜歡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，也沒想太多，就說，‘你若是鬼，我便是鬼夫’，你當時挺滿意的，可是後來，我可是被你的眼睛嚇得不行。”楚驍雲環著她的身子，感受著那許久不曾有過的真實感，“你當時又問了我一次，我壯著膽子又說了一遍，你倒是滿意了，我還問你是不是要把我殺了，你還反問我為什麽，我這才知道，原來你是妖。”

楚驍雲忍俊不禁，像是在笑自己傻，夢縈翻來覆去的想了幾遍，終究覺得不對，“我的眼睛有什麽恐怖的？”

“沒有，很漂亮，只是到了晚上會發光罷了。”此刻的夢縈就眨著一雙綠瑩瑩的眼睛，楚驍雲見她一臉疑惑，搬了銅鏡放到夢縈面前，夢縈接過那鏡子，就看著自己臉上兩個綠瑩瑩的眼珠子映在銅鏡上。夢縈咧著嘴，這確實有些嚇人，閉上眼，凝神靜氣，再睜開時，那眼睛裏的光已經被隱去了。楚驍雲看著她，笑道，“原來可以藏起來的啊。”

夢縈搖搖頭，“不是藏起來，只是讓別人看不到而已，我眼睛就是這樣的，改變不了。”這下想起那天在彼江華柳的時候，其實那些人說的鬼就是自己吧。夢縈嘴角抽搐，慕千雨完全是睜眼說瞎話？想起那天他手執紙燈，照著自己面前的路，其實就是為了弱化她雙眼的反光而已。他應該也知道自己是貓妖，根本不需要照明，夜裏比白天還看得清楚。他知道自己這樣會嚇著人，也沒有告知自己，如果討厭的話，為什麽還要出言讓她留宿呢？

這個慕千雨，真是搞不懂他。

“夢縈？”楚驍雲輕輕喚著，看著夢縈的眼神聚焦在自己身上，才緩緩嘆氣，“怎麽總是在走神呢？在想些什麽？”

夢縈也知道自己這樣有些失禮了，忙搖頭道，“沒想什麽，只是今日那人手裏那些符咒，和那四平鎮小道長手上的一樣，我想他們大概是同一夥人。”楚驍雲點點頭，也覺得大有可能。

兩人沈默了半晌，夢縈又問到，“驍雲，我之前……死的時候，你在我身邊麽？”

“……嗯，”楚驍雲輕聲應到，垂下眼瞼。夢縈心中一喜，追問道，“那……當時都有誰在場？”

楚驍雲回憶著，皺緊了眉，“其實我都不認識，也不知底細，有個姓蒲，有個姓祁，先只有我們三個，後來又來了兩名男子帶走了你的屍體。”

那兩名男子應該就是瑯玡和拂曉。楚驍雲應該不會害自己，那……慕千雨不在裏面，是不是就代表他不是兇手呢？那麽這次去蘆花山的黑衣人極有可能是蒲，或者祁的人馬。這算是找到了一些線索吧。夢縈低頭沈思，又覺得頭疼欲裂，楚驍雲的手輕輕按摩著她的太陽穴，稍覺得緩解一些，楚驍雲卻站了起身，讓她躺下，給她蓋上薄被。

“夢縈，不要去想了，我都會查清的，多睡一會。”

“你要走？”夢縈抓住他的手腕，她現在一點也不想一個人呆著。楚驍雲臉上有些無奈，俯下身在她臉頰上蹭了蹭，“我不能呆在這裏，天快亮了，你再休息一會。”

夢縈知道留不住他，松了手，不開心的背對著門，聽見楚驍雲推門而出，又輕輕帶上，夢縈又翻身狠狠瞪了那門一眼。

當夢縈看到這個楚驍雲找來保護自己的人的時候，還是覺得被擺了一道。

“你再重覆一遍。”

“在下伍楓歌，楚國右將軍，奉大皇子之命前來保護夢縈姑娘。”面前的伍楓歌還是昨日的打扮，一臉暖日般的笑容，夢縈卻覺得裏面滿含陰謀。不過這倒是說明了為什麽她知道自己叫夢縈，因為她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誰。

想想昨天說自己是婢女，實在太傻了。

“所以你昨天……”

“昨天發生了什麽事麽？”伍楓歌一臉疑惑，偏頭朝她笑。

又是個睜眼說瞎話的人！

這個時候倒是想起她下山前狐貍告訴她的話，那些肉體凡胎比精怪還要恐怖。細數下來已經下山有七八天了，不知道瑯玡拂曉等急了沒。

伍楓歌見她一臉若有所思，還以為是惱她昨日不告知真實身份，走上來站在夢縈背後，梳理著她的長發，笑道，“夢縈，別生氣……我和他本不和，沒打算幫他這個忙，昨日真的是碰巧遇見你，覺得和你意氣相投，這才應了他。你放心好了，他請我來保護你，絕對是明智之舉，我的能力可是貨真價實，童叟無欺。”

夢縈看著伍楓歌自吹自擂，點點頭，驍雲為了能保護自己，連將軍都請來了，若是不認識的人，怕是自己還會有些不適，是伍楓歌的話，畢竟要略微熟識一些，也要自然一些。

“楓歌，女子也能做將軍麽？”

“這裏是楚國，四國之中唯一女帝執政的國家，以女子為尊，男子地位略低，”伍楓歌並沒有露出奇怪的神色，倒是很有耐心的在和她解釋，“這裏的女子都是三夫四侍，男子倚靠女子而活。也有極少的男子齊家，女子持家，一切全憑自己做主。伍家世代征戰沙場，楓歌是將軍之胄。”

夢縈到現在才知道楚國原來是女子為尊，看著伍楓歌略有些笨拙的幫自己束發，從她手裏接過昨日那支雙碟銀步搖，插在發髻裏，“那楓歌也是有三夫四侍的麽？楚驍雲並不是太子？”

“楓歌家中有兩個侍兒，還未有正夫。楚驍雲自然不是太子，當今太子是大皇女，應該叫皇太女，楚盈華。”

世界觀被洗刷了一遍。

大概是因為一直和楚驍雲在一起，畢竟楚驍雲怎麽也是皇子，就算比女子地位低，也不是常人可以相比的，完全沒有女子為尊的感覺，夢縈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。

伍楓歌眼珠一轉，調皮的笑道，“夢縈不是楚國人吧，要不，我一會帶你去見識見識？”

夢縈見她表情神秘，雖然不明所以，也跟著開心的點點頭。

阿雪進來的時候，就看著兩個人都笑的很奇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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